为了和父亲赌气，我做了件后悔终身的事情
我三岁的时候，有一次发高烧，昏迷不醒。父亲连夜抱着我去医院，路上，已经昏迷了一天的我，突然睁开眼睛，清楚地叫了声：“爸爸！”我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，这些都是父亲跟我说的。他后来常常和我提到这件事，那些微小的细节，在他一次次的重复中，被雕刻成一道风景。每次他说完，都会感叹：“你说，你才那么小个人儿，还昏迷了那么久，怎么就突然清醒了呢？”这时候，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和怜爱。
说得次数多了，我便烦，拿话呛他，父亲毫不在意，只嘿嘿地笑，是快乐和满足。而我的骄横和霸道，便在父亲的纵容中拔节生长。
父亲其实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，暴躁易怒。常常只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和母亲大吵一场，每一次，都吵得惊天动地。他还嗜酒，每喝必醉，醉后必吵。
从我开始记事起，家里很少有过温馨平和的时候，里里外外，总是弥漫着火药的味道。而父亲的温柔和宠爱，只给了我。他很少当着我的面和母亲吵架，如果碰巧让我遇到，不管吵得多凶，只要我喊一声：“别吵了！”气势汹汹的他便马上低了头，偃旗息鼓。
以致后来，只要爸妈一吵架，哥哥便马上叫我，大家都知道：只有我，是制服父亲的法宝。
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，一度替母亲感到悲哀，曾经在心里想：以后找男朋友，第一要求要性格宽容温和，第二便是不嗜烟酒。我决不会找父亲这样的男人：暴躁，挑剔，小心眼儿，为一点小事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。
可是，做他的女儿，我知道自己是幸福的。我还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持续一生，直到有一天，父亲突然郑重地告诉我，以后，你跟爸爸一起生活。
后来我知道，是母亲提出的离婚。母亲说，这么多年争来吵去的生活，厌倦了。父亲僵持了很久，最终选择了妥协，他提出的唯一条件，是一定要带着我。于是，哥哥跟了母亲。
虽然是母亲提出的离婚，可我还是固执地把这笔账算到了父亲的头上。从此，我变成了一个冷漠孤傲的孩子，拒绝了父亲的照顾，自己搬到学校去住。
有一次，父亲到学校找我，保温饭盒里装得满满的，是我爱吃的红烧排骨。可我看也不看，低着头，只使劲往嘴里扒米饭，一口接一口，直到憋出满眼的泪水。
父亲叹息着，求我回家去，我冷着脸，沉默。父亲抬手去摸我的头，怜惜地说，看，这才几天，你就瘦成这样。
我“啪”地用手中的书挡住他的手，歇斯底里地喊：“不要你管！”又猛地一扫，桌子上的饭盒“咣当”落地，酱红色的排骨洒了一地，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宿舍。
父亲抬起的手，尴尬地停在半空。依他的脾气，换了别人，只怕巴掌早落下来了。可我只是看到父亲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，然后说：“不管怎样，爸爸永远爱你！”
临出门的时候，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我看着他走远，坚守的防线訇然倒塌，一个人在冷清的宿舍里，看着满地的排骨，号啕大哭。
有一天，我回家拿东西。推开门，发现父亲蜷缩在沙发上，人睡着了，电视还开着。他的头发都变成了苍灰色，面色憔悴，不过一年的时间，意气风发的他，一下子就老了。我突然发现，其实父亲是如此的孤寂。
呆呆地站了好久，拿了被子去给他盖，他却猛然醒了。看见我，他有些紧张，慌忙去整理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，又想起了什么，放下手中的东西，语无伦次地说：“还没吃饭吧？等着，我去做你爱吃的红烧排骨……”
我本想说不吃了，拿了东西就走。可是看见父亲期待而紧张的表情，心中不忍，便坐了下来。父亲兴奋得像个孩子，一溜小跑进了厨房，我听到他把勺子掉在了地上，还打碎了一个碗。
我走进去，帮他拾好碎片，他不好意思地对她说：“手太滑了……”我的眼睛湿湿的，突然有些后悔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深爱自己的人呢？
我读大三那年，父亲又结婚了。他打电话给我，小心翼翼地说：“是个小学教师，退休了，心细、脾气也好……你要是没时间，就不要回来了……”
我那时也谈了男朋友，明白有些事情，是要靠缘分的。其实我心里也知道，这些年里父亲一个人有多孤寂。我在电话这端沉默良久，才轻轻地说：“以后，别再跟人吵架了。”父亲连声地应着：“嗯，不吵了，不吵了。”
暑假里我带着男友一起回去，家里新添了家具，阳台上的花开得正艳。父亲穿着得体，神采奕奕。我腼腆地对着继母叫了声：“阿姨。”阿姨便慌了手脚，欢天喜地地去厨房做菜，一会儿跑出来一趟，问我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，口味要淡些还是重些。又指挥着父亲，一会儿剥棵葱，一会儿洗青菜。
我没想到，脾气暴躁的父亲，居然像个孩子一样，被她调理得服服帖帖的。听着父亲和阿姨在厨房里小声笑着，油锅地响，油烟的味道从厨房里溢出来，我的眼睛热热的，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啊。
那天晚上，大家都睡了后，父亲来到我的房里，认真地对我说：“丫丫，这男孩子不适合你。”我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：“怎么不适合？至少，他不喝酒，比你脾气要好得多，从来不跟我吵架。”父亲有些尴尬，仍劝我：“你经事太少，这种人，他不跟你吵架，可是一点一滴，他都在心里记着呢。”
我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选择，工作第二年，便结了婚。但是却被父亲不幸言中，我遗传了他的急脾气，火气上来，吵闹也是难免。而老公却从不跟她吵架，但是他的那种沉默和坚持不退让，更让我难以承受。
冷战、分居，孩子两岁的时候，我们离了婚。离婚后，我一个人带着孩子，失眠，头发大把大把地掉，工作也不如意，人一下子便老了好多。
有一次，孩子突然问我：“爸爸不要我们了吗？”我忍着泪，说：“不管怎样，妈妈永远爱你。”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，这话，父亲当年也曾经和我说过的啊，可是我，何曾体会过父亲的心情？
父亲在电话里说，如果过得不好，就回来吧。孩子让你阿姨带，老爸还养不活你？我沉默着，不说话，眼泪一滴滴落下，我以为父亲看不见。
隔天，父亲突然来了，不由分说就把我的东西收拾了，抱起孩子，说，跟姥爷回家喽。
还是我的房间，阿姨早已收拾得一尘不染。父亲喜欢做饭，一日三餐，变着花样给我做。他老了，很健忘，菜里经常放双份的盐。可是我小时候的事情，父亲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。他又把我小时候发烧的事情讲给孩子听，还说：“就是你妈那一声‘爸爸’，把姥爷的心给牵住了……”
我在旁边听着，突然想起那句诗：“老来多健忘，唯不忘相思。”
眼泪，就那么流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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