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奕华：除了同性恋 男性还能有其它亲密关系
去年，美国成功挂起了彩虹旗。今年5月17日，在“国际不再恐同日”这一天，中国“同性恋婚姻登记第一案”的原告孙文麟与同性恋人在长沙举行了公开婚礼。然而看似包容开放的今天，探索男性之间的亲密关系依然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禁忌。于是，我和“鬼才导演”林奕华聊了一些关于“男性之间亲密关系”的话题。
在聊天的过程中，林奕华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：“无法在精神上跟同性亲密的男人，也无法跟女性亲密。”他用一部听上去无限暧昧的《两男关系》去探讨男人阳刚之外的阴柔部分。“一个男人如果太关注自己的内心情感，会被认为很‘娘’很矫情。但如果连了解自己都成为一种禁忌，不敢探索自己，那么他的成长注定是不完整的。”
爱有很多种，而爱情，是最浅薄的一种
【大部分中国人能接受同性恋了？】
（《两男关系》主演陈武康、苏威嘉）
龙苏糖：关于男性之间说“爱”，我身边的很多直男直女，观念上是接受的，但内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。
林奕华：我不觉得。
龙苏糖：我觉得中国人十分缺爱，从很多亲子类节目看，我们仿效西方常常把“爱”挂在嘴边，但似乎还是不懂怎样去爱。
林奕华：爱是中国人的禁忌，我们的学校里从来不会教育与探讨爱。“爱”最大的忌讳部分跟自由有关，我们认为如果你爱，你就不会有自由。以我们的传统来说，爱是要“拿到”，并非“爱是给予”，这是最大的反差。
龙苏糖：有人认为《两男关系》中带有同性恋色彩，你怎么看？
林奕华：有趣的是，巡演到现在为止，大家都没觉得威嘉和武康（两位男主角）很般配。他们两个是直男，舞蹈中有一些亲密动作，但这些亲密动作是在两条平行线（直男）底下交汇的，所以并不觉得他们是在“肉搏”。
《两男关系》中，同性只是一个切入点，自我的迷失和挣扎才是核心。两个人互为形影，实际是一个人，是我们每一个人。
龙苏糖：《两男关系》探讨两个男人的友情，但现在越来越多影视作品探讨同性恋关系，中国人似乎不忌讳谈论这件事了？
林奕华：同性恋在过去20年曝光量越来越多，看起来好像是越来越被大家所宽容所接受，但最主要原因是因为——钱。同性恋中有一群很有钱的人，他们不用养儿活女，他们可以环游世界，他们买名牌，进行各种高级消费，所以商家无法不让他们曝光，这才造成看似是大众的“公开接受”。
龙苏糖：以前谈论同性恋话题就像是在开发新大陆一样新奇，现在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潮流。
林奕华：这主要基于两个原因。第一，男同性恋大多数很帅，女性总希望自己有男gay蜜，就像拥有一个名牌包包一样，可以拿来炫耀；第二，很重要的一点，同性恋中有不少有钱人和名人，他们有光环，他们是标签，他们在社会上有话语权。
龙苏糖：那要怎么证明大众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有所提高？
林奕华：社会中上阶层因为以上两种原因（有钱、有地位）对同性恋比较接受，但在社会基层中，对于权力和财力都很小的人群来说，情况就不一样了。
在社会中，有三种职业对同性恋是忌讳的。第一是医生，你不会那么容易在这个职业中看到同性恋；第二是公务员，与政治有关；第三是教育。因为这三种职业是社会的支柱，而支柱应该是所谓“正派”的，如果他是医生、老师或者政府官员，他又是同性恋，大家会相信他吗？所以现在为止，我仍然不太乐观看待同性恋被普遍接受这个问题。
有任何东西是惟我独尊的，万物都拥有自己生存的空间和权利，因为有它，才会有“它”。“它们”是一种互相的依存。——林奕华
【除同性恋外，男性是否还能有其它亲密关系？】
青年君：很多人认为，男生之间的关系就是抽烟打球这样简单直接，你为什么要花一部剧的心思探讨两个男人的关系？
林奕华：所有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，生命的精华在于提问与探讨。不是他们关系简单，而是你们太懒，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只关注标题的“标题党”。中国人有太多历史包袱，有太多需要通过伦理关系来定义的人性，所以造成自我探索的空间很少。举个例子，结婚之后夫妻之间就会失去兴趣，觉得夫妻关系就应该是那样的，直到对方出现小三后才会重新思考。我会认为，人与人之间失去情感联系，是因为失去了兴趣。
青年君：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不是应该更亲密些？
林奕华：中国人一直从门缝中去“偷窥”那些不敢真正探讨的事情，比如男人不能跟同性亲密，他们只能相知相惜、识英雄重英雄。男性害怕过于亲密这一现象，我觉得是最值得探讨的。无法在精神上跟同性亲密的男人，也无法跟女性亲密。
青年君：执导《两男关系》这部剧的目的是什么？
林奕华：男性的友情不管多亲密，他们中间都会有一道墙，他们排斥表白，排斥语言。一个男人如果问太多关乎自己情感内心问题，会被认为很“娘”很矫情。但如果一个男人连了解自己都成为一种禁忌，对自己某一部分不敢去探索，那么他的成长必定是不完整的。在我看来，男性阳刚以外的阴柔部分，是可以通过艺术去探讨的。
【从好基友流行看，男性之间的关系比过去进步了？】
青年君：男性之间那堵“不应该亲密”的墙应该被推倒吗？
林奕华：不一定，这个取决于个人选择，没有应该和不应该。这直接跟我们整个社会利益有关系，我们的体制也不会希望男性可以破除这种隔阂，因为如果男人之间是可以这么了解彼此、不怕有肢体上的情感表达的话，大面积的同性恋恐惧马上就会降临。然后，关于“我们的人口还怎么可以延续下去”这种不理性的恐惧也很快会随之而来。其实究其根本，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对“性”非常压抑的文化，我们觉得“性”的价值在于传宗接代，是婚姻关系的附属品，而不是把“性”理解为一个人本身很重要的一部分。
青年君：网剧和综艺节目不断涌现出“好基友”现象，是否证明男性关系比过去进步了？
林奕华：不是。“好基友”最大的传播空间是娱乐圈，“好基友”的出现是因为女性消费市场很大。针对女性的幻想，男性会做很多“基情四射”的事情，比如公开亲吻。男人之间关系的所谓好像比以前进步了，只是把“男性的亲密关系”变成供女性购买的产品。
青年君：你怎样看现代的男性地位与男女之间的关系？
林奕华：在现代，直接影响到中国人幸福、快乐和进步的是“阴阳严重失衡”。应该怎么样理解阴阳失衡？男人在中国文化里面很重要，因为他是石油、是资源、是权力，普世价值观认为那些“生存与生活”的来源应该是男性，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宫斗剧出现。中国文化表面是穿着现代人衣服，实际内里还是几百年前的灵魂。
中国的男女关系，父母子女的关系，很多都是建立在欠缺与补偿上面，它其实就是一种债，有点类似于基督教的原罪。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，应该要建立在彼此的欣赏之上。
龙苏糖：与林奕华聊天的累与乐
有人说过：“林奕华的剧10部中能完完全全被观众理解的不超过4部，但能感染到观众的一定超过9部。”久闻林奕华大名，见真人还是第一次。跟他聊天是一件脑子很累，心情很快乐的事，对每个现象他都能说出自己的独特看法，这些看法会改变那些“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知道”的事。聊天过程中，我的脑子一直不断地转，试图跟上他的思维。印象最深刻还有他说的一句：很多人认为事情理所当然是这样，都是因为懒，懒于探究与思考。林奕华的《两男关系》呈现的是男性之间的友谊，对我而言，人与人之间，父子之间、夫妻之间、情侣之间的关系何尝不值得认真地重新思考呢？所有事情都没有答案，所以生命的精华在于提问。爱有很多种，而爱情，是最浅薄的一种。《两男关系》其实无关风月，只关乎内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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