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《瑞安县志稿》载：“北麂山高167.7公尺，一名北岐山，又名东洛。”“岐”与“麂”音近义异，系谐称。据渔民说，岛形如麂，又在南麂之北，就叫北麂。
北麂岛离大陆38海里。船行海上，海上就有浪，风浪使船荡起来荡起来。你说不荡其实就在荡，是一种受折磨的惬意，叫你把北麂之行印在脑中。
船行3小时就到了，我随人流匆匆上岛。一股腥味腾腾地扑鼻而来，渔港以最特色的气息诱惑人。
岛是没有被海水淹没的山。山坡使房屋错落有致，沿山势铺展开。墙是石头垒的，窗很小。黑瓦，瓦上一排排压了石头，防止大风把瓦片吹走。这都是海岛特有的建筑语言。
“此岛地势险要，小岛回环，前清乾嘉间海盗蔡牵盘踞，抗拒提督李长庚之师。今山中之大较场、小较场、东水门、西水门等名称，均牵所署。”（民国《瑞安县志稿》）民国初年有福建人来岛上，本地人为避壮丁或生活贫困不济也到岛上种薯捕鱼，用岛上长的茅草搭建茅草屋定居下来。
路上堆着渔网，补网的妇女见了，给了我一个浅浅的笑，说的是闽南话。我不懂她说的是什么，反正那是客气的招呼，从她递过来的矮凳上都可以感触到温暖的气息。此地人一部分说温州话，一部分说闽南话，虔诚传承浙闽不同的地域文化，使文化差异在移民的北麂碰撞出五光十色。
老肖是北麂乡林书记介绍来的，是衣兜里插钢笔的渔民。先前，以衣兜插几支钢笔看一个人的文化水平，插两支就读中学了。老肖不古董不迂腐，就是兜里明明白白插了支钢笔，还拔下来叫我试试他的好笔。爱好钢笔的老肖像是导游，带我在地图上一岛一岛地游过去。
北麂列岛有38个岛51个礁。其中有人居住的有名岛5个，无人居住的有名岛14个，无人居住的无名岛19个，以北麂岛为最大。
过水屿是北麂之余脉，退潮了就可以与北麂往来，一礁点隔，过水可及，故名过水屿。往南，这岛叫猴头臀，好俗啊，就因岛呈扁圆形，中有裂隙，崖色赤红，像猴子屁股。往西，这岛叫蒲瓜屿，形似蒲瓜，土层浅，仅长茅草，远看像蒲瓜的绒毛。往北，这岛叫稻秆塘，岛形似一堆稻草堆，无淡水亦无居民，可行船而不能寄泊，荒岛也。
再往西是大明甫岛，可泊船。一年墨鱼旺发，渔民就近晒墨鱼干。墨鱼干俗称明甫，此岛便叫大明甫岛。其西略小的，渔民类推而叫小明甫岛。春夏之际山顶有云雾，民谚说：“明甫戴帽，必有风暴。”
再往北，大筲箕屿像一只筲箕，东海岸被海浪侵蚀成岩壁，岛上有淡水，有住户打鱼种番薯。连同其北边的一小岛，分别称为大筲箕屿、小筲箕屿。
关老爷山是离海岸最远的岛，说是渔民梦见暴风雨来时关老爷预警救难，渔民得以生还，就在岛上建关公庙祭拜，保佑海晏浪平。关老爷山与北麂岛之间有下岙岛，南北两端形如裤裆，有南裤裆北裤裆两港湾，与北麂相隔之水俗称八字门，水很深。
先前渔民不识字，用土话为岛取个名，虽俗，却使人体验到北麂之地名，或描述自然形态，或记录史迹传说，或寓托崇仰祝福，都很生动贴切，生发出不少雅趣来。
晒虾皮的妇女戴个花帽还挂一条花巾，海岛肤色与利索动作，使项链与耳环明显地跟着晃来晃去。丁香、虾皮出口销往日本、韩国，生意不错。深水网箱养殖黄鱼、石斑鱼已是一大产业，被称为海上蓝色牧场。潮水涌来退去，哗哗的潮声灌进耳朵，整个人被鼓动起来。在北麂山顶看，海、天、水、云、雾分不清界线。海包容万汇，吞吐大千，却深藏若虚。
当夜幕笼罩海之上空，北麂骤然安静，老渔民请我喝酒。鱼饼、虾蛄、花生米，加一碗“猫耳朵”（像水饺，番薯淀粉、番薯做的，落花生、芝麻、白糖为馅）。老酒温得太烫了，一下肚就涌到脸上。渔民喝酒用大碗，吃鱼不能翻过来吃，筷子不能搁在碗上：翻船、搁浅是渔者忌语。老渔民却说没事没事，现在没那么多顾忌了。有人提醒我，北麂人吃饭习惯于夹了菜、端着饭碗在道坦上站着吃，张望着码头，看家人的渔船到了没有。看到船的水面高，就是渔货多，赶忙放下饭碗去帮忙。
我想，渔民起早摸黑出海作业，是高强度体力劳动，遇到台风就风险很大，而每天捕获的渔货也赚不了多少钱，渔产量在逐年减少，但是他们快乐地撒网，快乐地喝酒，快乐地生活，都是大海给了他们一种复合的眼光看待世界，使他们以更为沉潜的心境面对现实。
黄良桐在北麂教书16年，我说的老肖就是他的学生。他对我一口气说了两个半小时的北麂，只喝了一口水。他说：“北麂人重情，真情。比如，他叫你吃点心，他觉得好的墨鱼、带鱼、鲳鱼、水潺，甚至虾饭都放到点心里，真心要你吃了。叫你喝酒先倒个三两光景，骂一句‘不喝狗生’，然后一口干了。”
听说北麂渔民总是把小小的儿子带到海上，几天几夜在风浪里颠，颠吐了吃，吃了吐，叫“练吐”。喝酒也一样，吐就吐。渔民就是这样练成的。
都说渔民的情感很丰满，渔民的行为很骨感，渔民把几天几夜“练吐”的儿子带上岸，一挥手走了，任女人心疼的眼泪唰唰地流。
那天夜里，北麂很静，就像一个疲惫的汉子，一倒头就睡着了。它的心跳合着浪涛，它的呼吸夹杂着鱼腥与汗咸。但我没睡着，我还在想“捉岩头”：捉红蛋簇要在大潮水，潮在岩头涌上涌下，捉红蛋簇很危险。记着，渔民兄弟请你吃红蛋簇，你最多只能吃三个，因为那份情太重了。
发表于 2019-5-4 08:33:45